老夫人闭目听着沈绾梨的心声,心下暗暗叹了口气。她给了念娇机会自己同三皇子和梁贵妃坦白,日后如何,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。她虽喜爱这个自小养在身边的孙女,但是,更在乎侯府的前途和满府上百条人命。侯府马车缓缓驶入市集,燕京城中热闹非凡,沿街瓜果盈车,早有簪花的货郎挑着满担子桃杏春花走街串巷地吆喝。春风掀珠帘,沈绾梨一手托腮看着这一切,百姓和乐,海晏河清。谁能想到,来年春日桃花满城时,却是国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?老夫人忽然睁眼,看着帘外热闹街市,“燕京繁华,自二十年前你父亲玉龙关封狼居胥,大破魏国,魏国将太子送来燕京为质子以来,大燕朝境内再无战火离乱,边境偶有冲突但也不影响燕京百姓安乐。”沈绾梨淡淡道:“父亲劳苦功高。”即便上辈子,襄平侯沈晋安在三皇子和沈念娇施压之下,亲手杀了她,她也不得不承认一点,如今燕国的和平确实是沈晋安带着十万燕骑打出来的。老夫人也是与有荣焉,“是啊,就连陛下都说你父亲是大燕的万里长城,只要有你父亲在,燕京便不会有战火。”【可惜上辈子他死了,先帝驾崩,襄平侯府被卫国公府陷害谋逆抄家灭门,彼时沈晋安还在战场厮杀为守国门,却被萧瑾宁一道圣旨传回来,被车裂而死。没死在战场上,却死在了新帝手中,护国者被诬叛国,留千古污名】老夫人心口一沉,生生压住了满腔愤怒。沈家满门精忠,沈晋安劳苦功高,深得当今陛下宠信,甚至还被赐下免死金牌,君臣相和二十余载。陛下还曾言即便沈晋安犯下谋逆重罪,也要留他全尸,萧瑾宁竟敢如此对她儿子!而且今日在翊坤宫一见,萧瑾宁虽对沈念娇情深意重,但却像个为情乱智的,实非储君之选!襄平侯府处在这个位置上,在立储之事上压根无法沉默,看来,她得同沈晋安商量一番,另择明主而事了。“快来看看快来瞧瞧,苟戴先生的新话本,霸道皇商夜夜宠!独此一家,别无分号啊!”帘外传来震耳的吆喝声,沈绾梨听到“苟戴先生”这个熟悉的名字,探窗朝外看去,就见须臾书斋门前排了长队,许多百姓在排队,而书斋前吆喝的童子手中还拿着个长得像号角的东西,那东西似乎能将声音扩大,即便四周吵吵嚷嚷,依旧能听到书斋童子的声音。【那个能扩大声音的东西好像叫喇叭,上辈子元靳军中倒是常用,没想到竟然早已出现在了燕京城中,却是被用来作为市场吆喝叫卖所用】沈老夫人听到沈绾梨的心声,也朝窗外看去。她年轻时随老侯爷上过战场,是知道战场上人多吵嚷,许多信号都靠号角和旗帜摇摆来传递,也只能传递一些简单的进攻撤退等信号,若是能有东西将说话的声音直接传开,那确实会方便许多。她暗暗记下,决定回府将此事告知儿子,让他去寻一寻这喇叭的做法,可不能便宜了敌军。沈绾梨忽然道:“祖母,我想去书斋瞧瞧。”她想要去看看,那位苟戴先生的新话本。上辈子,她死后,尸体被挂在城墙上,魂魄也被拘在尸中不得超生,后来师父有如仙人降世一般,骑着白鹤出现在她身边,解救了她,带她去山中修行。他见她在山中苦修无趣,下山行医时便会顺手为她带几本须臾书斋的话本,其中带得最多的便是苟戴先生的话本。当然,也是因为她对苟戴先生的话本尤为感兴趣。那位苟戴先生的话本,名字大胆雷人,甚至有些难等大雅之堂,时常为燕京书生文人所唾弃,为高门大户所不喜,但却很得市井百姓的喜爱,销量亦是燕京城中最好的。而且,与寻常经书戏折子不同,苟戴先生的话本用的都是大白话,词语简单通俗易懂,并无辞藻堆砌和识文断字之难,即便是市井百姓也耳熟能详。苟戴先生的话本也深得闺中少女和妇人喜爱,上辈子,沈绾梨还听说,有官员被抄家,妻妾屋中被翻出好几套精装的苟戴先生的话本,而那位官员还曾多次在朝中极力要求将苟戴先生之作列为禁书,禁止书斋印刷售卖。当然,最吸引沈绾梨的并非苟戴先生书中的那些爱情故事,而是他笔下写了许多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,还有他字里行间隐约透露出的,新奇思潮。仿佛,在他笔下的世界,女子亦不必困于内宅,亦有天地广大,可横刀跃马,可官至庙堂建功立业。老夫人如今正想与这个孙女关系更亲近些,听到她说想去书斋看看,当下就给侍候在旁的许嬷嬷递了个眼色。许嬷嬷便掀开车帘,对外头车夫喊了句:“在须臾书斋前停下。”沈绾梨利落地跳下马车,“谢谢祖母,祖母先回去吧,我去看看,稍后再同丫鬟一块回府。”然而,老夫人却是紧跟着也在许嬷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,“我同你一道瞧瞧。”后头趴在马车中的沈暮玠,见沈绾梨和老夫人下了车,也拖着被打得一瘸一拐的腿下了车。见沈绾梨去书斋前,沈暮玠桃花眼挑起,“想买话本?沈绾梨,你识字吗?”老夫人也想到了这个问题,看向沈绾梨的目光多了几分愧疚。绾梨流落在外多年,养母柳氏又苛待她,将她作丫鬟使唤,哪里会让她去学堂识文断字?反倒是柳氏的女儿沈念娇,占了绾梨的身份,知书达理,才名满燕京。这时,书斋里头走出来几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。其中一个头戴玉冠,生得白净俊秀的少年,摇着扇子走到了沈暮玠身边,身后勾搭上他肩膀,上下打量了沈绾梨一眼,问:“沈二,她就是那个害得念娇小姐落水受寒的沈绾梨?怎么,想东施效颦来书斋博个才名么,不识字还来买书?”